他的眼里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：“不对吧，苏修歌曲。”
我突然想起来，他是50年代的大学高材生，那时苏联歌曲充满校园。我坚持道：“这首歌讲保卫国家的战士返回家园时的心情。”
他又狡黠地笑了：“宣扬对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的厌倦情绪。”然后满意地走了。
这是一种小小的报复行为，当初他就是被这样的逻辑打成右派的，当他的灵魂遭到摧残之后，他也不甘心让别人得到自由安宁，那时人们的心境大抵如此。
后来县文化馆的人把钢琴搬走了，说毛泽思想宣传队排演节目要用。
我仍然幻想着有一天我会拥有一架钢琴。
在40岁上，我们一家来到澳洲。我和丈夫都是普普通通的教员，没有任何本事，只能干体力活，好在年轻时经过广阔天地的锻炼，什么苦都能吃。生活不富裕，工作常丢常找，干活虽累，精神上轻松。
很多朋友买了钢琴，新的或二手货，说不贵，新的不过是几个月的工资，而二手的才花几天的工资，于是拥有一架钢琴的愿望又顽强地萌生。我把目标对准二手钢琴，我每周都买贸易邮报，在乐器这一栏里上百架各种牌子、型号的钢琴看得我眼花缭乱。我仔细地在100元到300元的钢琴广告上画了记号，接着打电话联系看钢琴的时间。
看的头一家是一架钢琴，与我童年时在钢琴老师家弹的第一架钢琴一样，音色极其漂亮，登报出售100元。它的主人、一位澳洲老太太说：“你愿意给多少钱都行，或者你就把它搬走，我不在乎钱，我只是不想要了。”
真是不敢相信，钢琴又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。我喜欢这架钢琴，但我没有买。后来又根据报纸挨门挨户地去看，什么成色的钢琴都有，出奇地便宜，价钱还可以商量，我还是一架也没有看中，人就是奇怪，当想要的东西得来容易时，又要挑三拣四了。
一天偶然走进一家琴行，一架全新的钢琴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，它漆黑发亮、线条简洁、体积小巧，与我以前所见的都不同。它是80年代的产品，标价2800元，是我两个半月的工资。看见它我突然明白了，这么久买不到一架称心的钢琴，是因为我想要摆脱那些曾经与各种旧式钢琴相伴随的生活的阴影。我要用新的钢琴弹奏新的生活，于是这架钢琴属于我了。
钢琴摆在客厅正面，左边是墙壁，对面是墙壁，右边还是墙壁，除了一张和钢琴一起买来的长凳，家徒四壁。但是当琴声响起，房间里是满的，满得装不下，要冲出去，心里也是满的，满得要溢出来。
（待续）
